第50章 第50章_掌中姝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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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第50章

  霍砚在行宫的寝殿是一座楼阁,离白菀的碧霄宫同样极近,近得他站在楼宇上,便能瞧见碧霄宫内她的一举一动。

  他才沐浴过,穿着一身雪色中衣,墨发披散在身后,慢悠悠地踩着楼梯往楼上走,元禄跟在他身边不远。

  “宝珠和碧玉查阅了太后娘娘的脉案,”元禄低声道:“以及愉嫔娘娘那边的每日进膳。”

  霍砚漫不经心地点头:“随她去吧。”

  这个回答正在元禄意料之中,他毫不意外的应声退下。

  元禄离开后,就剩霍砚孤身一人继续拾级而上。

  他在墙边站定,将微熄的壁灯重新挑燃,省得晚些白菀来时看不清路。

  他知道,白菀一直想拉拢太傅舒崎光,可舒崎光是姜瓒一手提拔的亲信,两人更有幼年伴读之谊,岂是那么好拉拢的。

  最好的办法,也是唯一的办法,就是让舒崎光对他忠心耿耿的帝王彻底失望,恰巧舒崎光又有个不那么聪明的妹妹,他又是个偏疼妹妹的好兄长。

  如今太后受毒物侵噬,缠绵病榻,其间牵扯白蕊和舒瑶光。

  可以是舒瑶光为了扳倒白蕊,借白蕊的手向太后献上毒物。

  也可以是白蕊善妒,不满太后劝诫皇上雨露均沾,献上毒物栽赃舒瑶光。

  稍稍扭转前因后果,得到的答案就会截然不同。

  端看白菀怎么向舒崎光卖这个好而已。

  可惜太后必须死。

  霍砚一路上到顶楼,凭栏而立,呼啸的寒风吹得他衣袍鼓动,墨发飞扬。

  洋洋洒洒的绒雪在融融月色中飞舞,远处是接连绽放的火树银花,照得夜空恍如白昼,丝乐声被寒风送至他耳畔。

  他想起那日,霍惠妃将他藏在桌下,当时连皇后都不是的太后,亲自端来鸩酒,苦口婆心的劝她去死。

  让她为了霍家想想,为了他想想。

  他无数次想从桌下冲出来,将这个佛口蛇心的人打出去,可霍惠妃死死摁着他,长长的桌布阻挡了他的身形。

  他听见她应允,他看不见,只能想象,想着她一脸决然,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

  再后来,摁着他的手已经松开,她倒在地上,乌黑的血从口中喷涌,她舍不得闭眼,张合着嘴,无声的告诉他。

  “好好活下去。”

  他垂下眼眸,看着白菀的步辇停在碧霄宫外,她搀着婢女的手下来,身形踉跄,甚至有些跌撞。

  没关系,只要利用好太后的死,同样能让舒崎光重新站队。

  他相信,他的菀菀能做到。

  毕竟她那么聪明,他从未透露只言片语,她却仅凭一个眼神,一句话,就能拼凑出细碎的线索,将其串联成片。

  霍砚远远看着白菀霜白的脸,他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,她步履匆匆,细小的身形缥缈。

  文有舒崎光,武有镇国将军府,东厂交给陈福,司礼监留给元禄,他们都与她相熟,即便是日后他不在了,她也能凭借他们迅速稳住朝堂。

  霍砚算着白菀应该会过来寻他,便回身往楼下走,边走边在想,朝中还有哪些得用人,想着想着,便忍不住嗤声:“啧,满朝的酒囊饭袋。”

  才下到半路过拐角,他迈下最后一截阶梯后站定,眼神随意略过墙角那一抹鸢色裙角,淡声道:“杨昭仪不声不响藏在暗处,可不是磊落作风。”

  见已经被他察觉,暗处的人影也不再躲藏。

  杨景初一步步走出来,周身繁复的华服未除,发间还佩着珠玉,她面色冷凝,手中拿着一柄寒光凛凛的朴刀,刀尖直指霍砚。

  “杨昭仪是要为民除害?”霍砚站在原地不动,慢悠悠地抬眼看过去。

  这一眼看似轻飘,唯有杨景初才知道,那裹挟而来的,血雨腥风般的气势,几乎骇得她手脚震颤。

  但她好歹曾是战场上的将军,也曾面对过千军万马,那阵令人颤栗的惧意被她强压下来,指着霍砚的朴刀分毫不动。

  “杨家向来明哲保身,与东厂井水不犯河水,我今日来没有别的意思,只是希望掌印能明白,身份有别,适可而止。”

  她这话说得隐晦,但她知道,霍砚一定明白她的意思。

  霍砚当然明白,但他的作为又岂能容旁人置喙,他噙着蔑笑,眉目间寒霜密布:“既然如此,那杨昭仪长刀相向,又算什么?”

  “掌印顾左右言他,就别怪我说话不中听,”杨景初心下怒火翻腾,但仍旧强忍着道:“请你,离阿满远一点。”

  她顾忌着白菀的名声,口里说着她鲜为人知的乳名。

  “阿满并不是孤立无援,我杨景初,镇国将军府,同样是她的后盾,”杨景初索性将一切彻底摊开,话语中直将威胁摆在明面:“掌印也没有那么一手遮天,至少,镇国将军府尚且还有实力与东厂抗衡。”

  “怎么?杨昭仪的意思是,杨家要与咱家为敌了?”霍砚动作随意的站着,长指捏着枚殷红如血的玉戒把玩,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她。

  杨景初警惕地看着他,霍砚恶名在外,她心里还是惧怕的,握着刀柄的手越发紧,咬牙道:“杨家与霍家从来都不是敌人,但,若霍世子执意不肯放过阿满,杨家也不惧与你为敌!”

  她不再称他掌印,喊一声霍世子,提起了杨霍两家从前的私交,企图唤起他的一点良知。

  霍砚似是听了什么笑话,嗤笑出声:“杨昭仪当真是义薄云天。”

  等他笑够了,才望着杨景初,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薄凉的弧度:“将白绢染污的滋味过于美妙,咱家又怎可能放过她呢?”

  杨家清贵,不可能容忍白菀和他同流合污,所以,她在杨景初眼里,还得是皎白如雪,被迫委身于他这个奸贼。

  霍砚这近乎无耻的语气让杨景初忍无可忍,甚至顾不得自己到底能不能打赢他,刀锋一转,便朝他脖颈劈过去。

  她发难来得突然,闪着寒光的刀刃破空而来,霍砚负手而立的动作都未曾改变,只微侧头,让过那凛厉一刀。

  一刀落空,杨景初几乎红了眼,折刀回转,下一刻又抡起追过去:“天下女子何其多,你为何单单要折辱她!”

  她话音凄厉,刀法凌乱,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
  杨景初又怎会是霍砚的对手,哪怕愤怒之下爆发的绝境之力,也无法伤他分毫,她刀刀用尽全力,却刀刀落空,周边的砖墙梯石在劈砍之下沙石飞溅,露出斑驳刀痕。

  眼看着整个缓步台被打砸得不成样子,霍砚的耐心彻底耗尽,在杨景初又一刀朝他脑袋劈来时,他不再避让。

  凛厉的刀风扑面而来,掀起他未束的发丝飞舞,霍砚长指一曲,将手中把玩的玉戒弹起。

  玉戒撞上刀刃,发出一声脆响,荡开一抹看不见的涟漪。

  离霍砚头顶不过咫尺的刀锋,被无形的力量震开,连带着杨景初也受牵连被仰面掀飞,狠狠砸在地上。

  珠翠四散,佩环碎裂一地。

  杨景初倒地便吐出一口血来,粘稠的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,她毫不犹豫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,怒瞪着霍砚的双目血红,漆黑的瞳仁中跳动着仇恨的火焰。

  满腔怒火驱使她再次伸手,试图抓起滚落在旁的朴刀。

  霍砚抬手在虚空中抓握,刀身凭空而起,直飞落到他掌中。

  杨景初猝不及防扑了个空,心中大感不妙,等她翻身欲逃,回转头,锋利的刀尖正对她额心。

  霍砚手握刀柄,慢慢抬眼,居高临下地望着杨景初,声音冷若冰霜:“看在她的份上,咱家不杀你……”

  他话还未说完,“噔噔噔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
  霍砚还未出口的话被咽下,看了眼面上仍旧忿忿的杨景初,不疾不徐地收回手,将朴刀扔回给杨景初。

  等了片刻,他才觉出不对,这不像白菀来时的动静。

  霍砚微眯的凤眸睁大,往楼梯口走了几步,正巧遇上急跑上来的元禄。

  他连气都来不及喘匀,一瞧见霍砚,便慌张喊道:“掌印,碧霄宫出事了!”几乎在元禄话音落下时,霍砚转身一掌挥开近处的窗门,如同疾风骤雨般掠出去,眨眼间不见了身影。

  杨景初如遭雷击,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甚至来不及去捡自己的刀,一把拽住要跟着跑的元禄,急声问:“究竟怎么回事!”

  元禄哪里有闲心和她多说,一想到皇后娘娘在那么多番役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,他的心跳都几乎停滞,他仿佛已经看到血流成河。

  “皇后娘娘不见了!”他匆匆丢下这句话,也不敢歇息,他不会掌印那些腾云驾雾的本事,只能老老实实又冲跑下楼。

  他还得赶紧把陈福喊起来救命。

  杨景初跌跌撞撞地跑进碧霄宫,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,她在内殿门口看见了周身煞气萦绕的霍砚。

  殿门大敞,殿内黑洞洞的,弥漫着浅淡的血腥气,犹如一头大张着嘴的野兽,白菀的身影不见,只有宝珠和碧玉分别歪躺在地上的尸首。

 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笼罩在她心头。

  阿满从不与人结仇生怨,究竟是什么人能在戒备森严的行宫,将她无声无息地带走?

  霍砚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环佩,指腹抹掉上面溅上的血渍,眸底翻涌的癫狂攀升至极,被粘稠的血色笼罩。

  元禄和陈福领着东厂番役匆匆赶来。

  看着如凶神临世的掌印,陈福下意识屏息静气:“奴才带人搜寻了辽国人暂住的宫殿,里头已经空无一人,行宫偌大,兴许他们正躲在某个地方。详细搜寻定能找到,若他们侥幸逃出行宫,城门也早已经落钥,他们插翅难飞。”

  霍砚将环佩握在手心,缓缓闭目,再睁开眼时,眼底潜藏的杀意铺天盖地,他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。

  “耶律骁,尔敢!”

  临近子时,宫宴已歇,唯有乐舞依旧。

  各国使臣已经散去,剩下楚国朝臣及家眷,陪同帝后一同等待新时的到来。

  姜瓒抬眼向外张望,疑惑白菀怎还没来,正要招童海来问时,他却一脸惊慌的俯身在他耳边低语。

  他脸色骤变,压低了声音,不可置信地反问:“皇后不见了?”

  童海脸色难看的点头。

  姜瓒面上的笑意凝固,他为耶律骁大开方便之门,不是没有提防,可他怎么也没想到,耶律骁没有带人刺杀他,受牵连的反而是从头到尾无辜至极的白菀。

  “东厂已经将整个行宫围了起来,元禄亲自带着人,在各宫搜寻,陈福也带队出宫去了,似乎是要搜查整个京城,”童海接着说。

  姜瓒心里掀起滔天巨浪,一点疑虑渐渐浮出水面。

  霍砚真的会为那样一个泯然众人的宫女,做到这个地步吗?

  白菀,又真的无辜吗?

  他似乎离真正的答案只隔一层纱,但他不敢,不敢掀开去看哪怕一眼。

  已经有朝臣注意到高堂上的动静。

  “已近子时,皇后娘娘怎还未来?”

  姜瓒循声看过去,问话的,是出了名顽固的老言官。

  他扯起嘴角,皮笑肉不笑道:“方才皇后身边的宫女才来说,皇后身子不适,朕便没让她过来。”

  “娘娘,娘娘……”

  白菀猝然睁开眼,坐起身,急急喘气。

  她的记忆,停留在殿门被猛然推开,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带人闯进来,宝珠和碧玉死在他们刀下,接着,便是连通至现在的,抹不开的黑暗。

  床边坐着个朦胧的身形,看白菀醒来,忍不住喜极而泣:“娘娘您终于醒了……”

  白菀听出了清桐的声音:“他们可曾伤你?”

  她看不见,便摸索着清桐的手臂,顺着查探她上半身。

  清桐哭着摇头。

  白菀也没闻到血腥气,才稍放下些心来,她揉揉眼环顾四周,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着她们,连一丝声音也没有。

  她连她们在哪儿都不知道,这可怎么给霍砚送消息。

  随即,外头便响起一阵沉重的机括转动声,伴随着沙砾摩擦,白菀这才反应过来,她们应该身处一间密室之中。

  石门缓缓开启,微弱的光线透进来,将门口的人影拉得极长。

  那道人影太过熟悉,让白菀有片刻怔愣。

  半响后,她叹了口气,道:“既然来了,为何不进来。”

  “辽太子,耶律骁。”

  她反应太快,让门外的人一时呆滞,他甚至踌躇许久,才迈步走进来。

  他手里端着油灯,跳动的灯火映出他的脸。

  不是耶律骁又是谁。

  耶律骁望着白菀,也不说话,痴迷的目光一寸寸逡巡着她的模样。

  白菀端坐在床榻边,鬓边的发丝微乱,她静静地回望他,眸中难掩失望:“请太子殿下将本宫送回去,大错未成,尚有回缓的余地。”

  耶律骁握着灯台的手发紧,被灯火映得发亮的瞳孔中,逐渐攀上痛苦,他凄声道:“阿满,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,我知道,你认得我的,我是步离。”

  “太子殿下在说什么,本宫听不明白,再者,本宫与太子殿下素未谋面,这种惹人非议的话,请不要再提,”白菀面色沉肃,毫不犹豫地将耶律骁的妄想斩断。

  耶律骁闻言竟笑起来,笑着笑着,眼下淌出一行泪:“阿满不肯认我,是不是对我很失望?”

  他像是在问白菀,却又不需她回答,他端着烛台,将旁边的壁灯点燃,昏黄的烛光骤然盈满室内。

  耶律骁自顾自地说道:“我不会放你回去的,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,你跟我回辽国吧,耶律馥已经死了,耶律斛也命不久矣,无人能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。”

  他说着说着,便欢欣笑起来,烛火明灭,令他脸色晦暗,显得那笑容也森然怪异,让人止不住心下生寒。

  清桐紧紧抱着白菀的胳膊,眼瞳瞪得极大,她记忆中的步离,是身染奇病,仍旧坚韧不屈,笑起来灿若烈阳。

  而眼前的人让她感觉到无比陌生,甚至惧怕,就好像真的,她真的从未认识过他。

  随后她又在心里自嘲地笑笑,她确实不曾认识辽国太子,就像皇后娘娘说的,她们素未谋面。

  耶律骁正要迈步往里,清桐顿时如临大敌,扑在白菀身前,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鸡:“你离皇后娘娘远些!”

  他眼中的亮色点点暗沉:“我无意伤害你们,但事已成定局,楚国皇帝不会留一个有污名的皇后,没多久“皇后”就会病死,世间再无皇后白菀。”

  四周亮堂,让白菀彻底看清耶律骁满脸的偏执癫狂,他说的话太过笃定,让她的心骤然跌落万丈深渊。

  她闭了闭眼,唇角勾起一抹满是讥讽的冷笑,她到如今才彻底想明白,所有人都在利用她。

  姜瓒,耶律骁,还有……

  霍砚。

  白菀手下攥紧,心底蔓延的钝痛几乎让她窒息,等她再抬起头,眼底已是一片清明。

  澄澈的杏眼盯着耶律骁,一字一句反问:“大楚有我的父母亲朋,在这儿我是最尊贵的皇后,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奔为妾?你凭什么以为本宫会放弃手中的一切,跟你去辽国当个永远抬不起头的妾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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